冰鉴 · 02/11/2008

冰鉴七篇之研究 声音篇

 绿园主人编 蒋文正评注

第六篇 声音

人之声音,犹天地之气,轻清上浮,重浊下坠。始於丹田,发於喉,转於舌,辨於齿,出於唇,实与五音相配;取其自成一家,不必一一合调;闻声相思,其人斯在,宁必一见决英雄哉!
声音者,耳官之所感觉者也。凡物体颤动,激动空气则成声;人之声系以呼吸运气,透过声门,刺激声带而使其颤动如发声。按研究声音学︵Phoneties︶者之说,人类之发音较之物体或其他动物之发声,远为复杂。声浪及弹性各有不同、然定理则一,夫「声音」,古者以其清浊高下,分为宫、商、角、徵、羽五音,加变宫、变徵而为七,乐器用之以为标准。字音则分平、上、去、入四音。至清代,有「潘丰」撰类音一书,列「开口、齐齿、合口,撮口」四呼,此人类发音学之大概也。
人类之言语,所以表现智慧及气慨者也,故闻其声可以察其贤愚。盖声音由空气传播,形成疏密相间之波层,此一疏密层,系以发声之处为中心,而自上下左右前後布成球状,成为圆形扩展,其气深力足者,振动之幅度愈大;其秉赋高贵者,表现之音色︵Timbre︶愈美;容其强弱疾徐各相等,而其色质高下必不相等;所以於此处分别贵贱也。
声之上者,根於「丹田」。「丹田」乃道家之说,位在人身脐下三寸之处;丹田之音,深厚沉雄,韵致远响,主贵主寿,亦为肾水充沛之徵。
声之下者,始於喉,止於齿舌之际,根基浅薄,气虚声雌,沪语所谓「嗲声嗲调」,颇近似之,此贱之尤者。
人之声,不离乎气,气不脱乎心,始能「声心相通,声气相应」。人之声音,取譬於天地之「气」,所谓「气实声宏」,必先「气实」,而後可「声宏」。故宜「轻清」,取其「高」也;不宜「重浊」,以其「卑」也。
传有云:「言者,心之声也。」心之善者声亦善,心之恶者声亦恶;人之穷通祸福,智愚贤不肖,详究其声,皆可以推理得之,闻其声如见其人,实不必见其庐山真面,而後可知美丑也。

声与音不同。声主﹁张﹂,寻发处见;音主﹁歛﹂,寻歇处见。辨声之法,必辨喜怒哀乐:喜如折竹当风,怒如阴雷起地,哀如石击薄冰,乐於雪舞风前,大概以轻清为上。声雄者,如钟则贵,如锣则贱。声雌者,如雉鸣则贵,如蛙鸣则贱。远听声雄,近听悠扬,起若乘风,止如拍琴者,上也。大言不张唇,细言不露齿上也。出而不返,荒郊牛鸣;急而不达,深夜鼠嚼;或字句相联,喋喋利口;或齿喉隔断,喈喈混谈;市井之夫,何足比较?
「声音」乃合而言之,详究其实则有别。开口之初谓之「声」,其时激动空气之密度,紧张强烈而形秃,是其如也。停口以後谓之「音」,其时空气被激动之密度已松弛缓慢,寻如游丝,仅留其余韵矣。
夫喜怒哀乐之声,皆动於中而根於情者,善言者不能饰其伪,不善言者亦不能掩其真。自其语态而察其内心,未有不中节者。易系辞传云:「将判者其词惭,中心疑者其词枝,吉人之词寡,躁人之词多,诬善之人其词游,失其守者其词穷。」又孟子云:「谀辞知其所蔽,淫辞知其所陷,邪辞知其所离,遁辞知其所穷。」此皆听其词而察其情,然後知其所向。然其情亦可自其「声」中表达之也。
至推人之富贵贫贱吉凶祸福,则又有别於前述者,听其三数声即可知矣。「喜如折竹当风」,取其悦而不纵,清而不俗,是雍容也。「怒如阴雷起地」,取其壮而不戾,强而不燥,是有涵也。「哀如石击薄冰」,取其破而不焦,凄而不峻,止乎礼也。「乐如雪舞风前」,取其轻而不狂,婉而不淫,是潇洒有风度也;以是四者皆为贵徵。
钟动锣鸣,悉属雄声,然「钟声」宏亮沉著,远响有余韵,「锣声」则韵薄声裂,荒漫沙嘶。雉鸣蛙噪,皆为雌声。然「雉声」清越,虽有顿挫,而声随气动。「蛙声」则外强实竭,声气争出也。
「远听声雄」,有如山谷之呼应,其人必气魄雄伟,赋性豪放。「近听悠扬」,有如笙簧之宛转,其人必多才多艺,聪敏过入。「起若乘风」,其人必神采飞扬,功名大就。「止如拍琴」其人必闲雅冲淡,雍容自如。皆「声」之最上者。至若「大言不张唇」,是谨慎稳重,学养有素者之特徵。「细言若无齿」,其人必精爽简当,干练之才也。
荒郊旷野,一牛孤鸣,散漫低秃,无韵可知,粗鲁愚妄之夫,大抵如是。宵深夜静,群鼠窸窣,声急口利,续而不节,唯小头锐面之人,其声与此近似。至或「字句相联,喋喋利口」,想见其言词无组织,而声气缺乏抑扬顿挫之致,必然庸俗幼稚,无所作为。又或「齿喉隔断,喈喈混谈」,是涩滞不畅,不知所云者矣;其嗫嚅吞吐之状,已足表示其懦弱无能。皆市井斗筲之夫,何足一垂目也?

音者,声之余也。与声相去不远,此则从细曲中见耳。贫贱者有声无音,尖巧者有音无声,所谓﹁禽无声,兽无音﹂是也。凡人说话,是声散在前後左右者是也。开谈多含情,话终有余响,不惟雅人,兼称国士。口阔无溢出,舌尖无窕音,不惟实厚,兼获名高。
礼乐记云:「感於物而动,故形於声,声相应,故生变,变成方谓之音。」又注云:「杂比曰音、举出曰声。」质言之「音者」「声」之成文者也,亦「声」之余也。其实质与「声」同。
按现代声学名词有所谓﹁音色﹂︵Timbre︶者,或称﹁音趣﹂,解释凡物发声,其体不同,则其振动之形式亦异,声浪亦因而不同,故虽声之强弱高低相等,而其音终不能同一;弦管相和时,弦有弦之﹁音色﹂,管有管之﹁音色﹂。以是余窃思之,人类口音之所以人人不同者,殆亦以﹁音色﹂不同之故。音色美者其质华,故主贵;音色浊者其质薄,故主贱;又察其音色可知某﹁力﹂,强者主寿,弱者主夭。其理固无不通也。
此言﹁禽无声,兽无音。﹂吾人可於大自然中静聆默察得之。暮春三月,百鸟争鸣,嘤嘤宛宛,啁啾呢喃,犹之歌姬一曲,所谓靡靡之音,是绵曼而无壮气也。荒山大野,虎吼狼嗥,惊骇突兀,粗野不文,犹之武把登台,其声沙燥逆耳,是猛烈而无曲折也。一则尖巧,一则贫贱,不亦宜乎?
﹁凡人说话,是声散在前後左右﹂巳并前节解释之矣。﹁开谈多含情﹂,非指﹁未言先笑﹂也。白居易琵琶行﹁未成曲调先有情……说尽心中无限事……﹂两句,其意与此相近,是言其情发於中,语态出於自然,初无矫饰也。﹁话终有余响﹂,是言其音清韵远,包括语时﹁音﹂之发生,传播及效果,始终优美,乃能中人听觉,印象深刻也。若此,必其人风度不凡,吐属文雅,诚挚真纯,清廉正直,非﹁雅人国士﹂,曷克臻比?
灵山秘叶云﹁阔口多夸﹂,大抵阔口之人,类皆好大喜功,自命不凡。设其说话之时,声未动而气先出,又加流涎喷沬,使人以与之晤对为苦,即为﹁溢出﹂。然口虽阔,但不﹁溢出﹂,其人必元气内固,善能自制,品格上之律己工夫,有常人所不及者。﹁窕音﹂即﹁嗲音﹂,又窕与佻同,轻佻环薄之谓,其音多运用舌尖发出,知﹁见﹂字读如﹁箭﹂,﹁是﹂字读如﹁士﹂等均是。然舌虽尖,但无﹁窕﹂音,其人必有深厚之学问素养,稳重且能坚忍,有才智而又富道德观念之士也。﹁实至名归﹂,其此之为欤。